虞美人（上）
“春花秋月何时了?往事知多少。”衣衫不整的男人高唱罢，举起一觞烈酒，一饮而尽。烈酒刺喉，远不及悲愁锥心。
“小楼昨夜又东风，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”男人透过醉得迷糊的眼眸，痴痴地望向窗外闲置在天一方的一轮明月。
“雕栏玉砌应犹在，只是朱颜改。”男人再度举起酒杯，对着那弯亦深情款款看向他的眼波，要邀她共饮。
“问君……”
“你给朕闭嘴!”雷鸣般的男声驱散了轻浮在寂静七夕夜的声乐，虚掩的门被一下子踹开，身披黄袍的男人履进房间，瞟了瞟瘫倒在地上醉醺醺的男人，轻哼一声，上前揪住男人松垮的衣领，将骨瘦嶙峋的他整个拖起。
“李唐后主，您可真够给面子，七夕佳节您的歌声嘹亮得都快要蛀掉朕的耳朵了!”龙愤怒的气息喷吐在男人的脸上，像一个个巴掌毫不犹豫抽打在男人脸上。
“你放开我!”男人挥舞着不受控制的袖子，要推开吊起自己的所谓皇帝。
男人一把推开那只下一秒要盖在自己脸上的沾满了酒水的袖子，将男人一把掀倒在地，如撇开一滩醉酒的烂泥。
“李煜啊李煜，看看你今天你这番是什么鬼样子，昔日那副吵着闹着要复辟的反抗面孔呢？怎么，不在给一次让朕痛扁他的机会了?”
李煜侧过头，逃开那让自己恶心不适的目光，倒是任凭它一次又一次鞭挞在自己身上。
“贪生怕死的窝囊废……”龙袍加身的男人不屑地一张嘴巴，吐下这几个字，转身便走。
“赵光义!我告诉你，我李煜，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，我今日唱的这出《虞美人》，就是要哀悼我这受人俘虏，不得自专的性命!”
赵光义转身，再拉扯起那滩醉泥，怒道:“呵!李煜，你好大的胆子，就你刚才那条直呼朕名讳的大不敬之罪，已经足以让朕治你个死罪。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
“好!好一出《虞美人》，好一句‘又如何’，好一声‘受人俘虏，不得自专的性命’。既然你一心求死，那朕便成全你!”
宋太宗拂袖，飒然走向门外幽静的院落，被这凄冷的月亮叫住了脚步。长舒了一口气:“你，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？”
“国破家亡，你……”李煜吞下一番故国情怀，望着风中摇曳的烛光，淡然无味道:“恳请皇上，让我再见一眼从善吧……”
赵光义连忙回头，扶起望着火光出神的李煜，哀怨中杂陈着几分无奈，道:“李煜，实话跟你说，你其实并不是当皇帝的料，这一点你自己不也心知肚明吗？南唐早已是大宋卧榻之侧，灭亡不也是早晚的定局吗？你大可不必如此自哀啊！”
李煜艰难地拉起沉重的眼帘，看向挡在眼前这个半露忧色的皇帝，冷哼一声:“皇上，你在和罪臣开什么玩笑，如此大礼，罪臣可受不住啊！”
“李煜，你给朕听着，朕不要你死，朕要你活着，好好活着，活得比什么皇帝还要逍遥自在!”赵光义不管李煜的冷嘲热讽，严肃认真地看着一脸慵态的李煜。
“皇上，你该不会要和罪臣说，今下无人，金口一开，全当儿戏吧？皇上，你可知覆水难收的道理?”
“李煜!蝼蚁尚且贪生，你可不要把朕逼急了，朕对你已经是最大的容忍!”
“容忍?抢我妻室如今要连我也一并吃光抹净吗？”
赵光义拧紧额头，眉峰瞬间陇聚在一起，有力的龙爪稍用力，掐住李煜红得发烫的脸，如冰雪美人的脸被扭成了奇怪的样子，皇上怒道:“呵，正如你所说，你是我的俘虏，夺妻杀子这不是正常不过的事吗？那么，你的存在，是真的多余啊！”
醉意尽消，恐惧漫上心头，渐渐溢满逐渐放大的瞳孔，倒影着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仇人。
“呵，果然……”
赵光义松了手，简单帮着李煜整理好衣冠，转身要离开，自己的袖子却被扯住了。
“放过我的妻儿吧，我任由皇上处置……”
赵光义看着李煜小心翼翼请求的眼神，刚下定决心绷紧的心竟瞬间被抚松。
“朕，自有分寸……”
……
“李煜，朕其实，没有碰过大周氏，朕喜欢的是你，一如既往……”
“什么？意思……”李煜踉跄着从椅子上爬起来，追问道:“臣，愚昧……”
“朕，不舍得让你死，你为何要不断逼朕。”
“呵，玩笑!天大的玩笑!赵光义，你总会不断变着法子来戏弄我，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。确实，我李煜确实是一个废人，没有您那样担当领袖的才能，但我也曾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！我身兼百姓的性命，又心顾身在曹营的弟弟。好了，正如你所说，并无治国之能的我落入他人之手，沦为任人鱼肉的俘虏，内心的亡国之伤无处依托。”
“如今皇上，是还要我成为一介伶倌，受尽凌辱吗？待到年老色衰，再弃作一方金镶的浮萍，随风散去……”
赵光义回头紧紧将美人拥入怀中，要将他按进自己的身体。
“那样荒唐的一生，我李煜何必苟且，倒不如让我忧国而死。毕竟，人间世俗什么的，早已恍若烟云……”
泪如雨下早已浸湿赵光义被年岁和朝政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，它紧贴着李煜的胸膛，滚烫的泪水狠狠灼伤这细腻的肌肤。
“好，朕会让从善带着毒酒送你上路的，你的妻儿也会无事的……”月光远送宋太宗的背影。
赵光义，你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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